穿过享殿,在此看到了小亭子内那一截一米多高的树桩,这是子贡亲手所植,由此而成为了儒家圣物。按照文献记载,孔林内有许多楷树,但除了这个树桩之外,我认不出哪一棵是楷树。对于此树名,东汉许慎在《说文解字》中称:“楷,木也,孔子冢盖树之者,从木,皆声。”看来楷字在这里读“皆”,而上次我听导游向游客讲解说,这叫皆木。然而对这个字的读音,我始终存有疑惑,因为宋人孙奕在《履斋示儿编》中说:“孔子冢上生楷,周公冢上生模,故后人以为楷模。”想来这是楷模一词的原始出处,也就是孔林中的楷树和周公墓园中的模树,但直到今天,楷模一词还在风行,然第一个字却不读皆。

孔林:世界上延续最久的自选地地之韦力撰

为什么以周公墓和孔子墓中两种树做为楷模一词呢?明叶盛在《水东日记》中说:“临川吴文正公澄问曰:‘模、楷二字,假借乎?’曰:‘取义也。’曰:‘何以取木为义?’曰:‘昔模树生周公塚上,其叶春青,夏赤,秋白,冬黑,以色得其正也。楷木生孔子塚上,其余枝疏而不屈,以质得其直也。若正与直可为法,则况在周、孔之塚乎?’”

看来模树颜色很正,楷树的树枝宁折不弯,由此而形成夸赞人品质专用之词。然在参观周公庙时,在院内也看到一些古树,同样认不出哪棵是模树。程霞在《模、楷二树形象略考》中介绍说:“模树是生长于周公墓前的树木,《淮南草木谱》记载,模树具有树叶不调、四时不同的特殊性。楷树是生长于孔子墓前的一种树木,《植物名实图考》云:楷树俗名黄连木,木质坚硬,江西、湖广多有之,其用途有多种:木可以作笏、枕、棋,可制器;叶可作茶、蔬。”

此次前来特意仔细观察孔林内的树木,但始终未找到与子贡手植楷树桩相像的树木,然从历史记载来看,楷木乃是从其他地方移栽来的,西晋郭义恭在《广志》中说:“夫子没,弟子各持其乡土所宜木,人植一本于墓而去,冢上特多楷木。楷本出南海,今林中楷木最盛,间有因风摧折者,人或得之以为手板。”

孔子去世后,他的弟子们都从各自的家乡带来树苗种在孔林之内,但郭义恭说楷木原产于南海。但孔子的弟子中没有南海人,宋周必大则认为楷树有可能出自西南氐羌:“顷在长沙,见教授项公安世云:其妇翁任浚尝倅阶州,境内产楷槐。疑即此木。盖孔子时,武都属氐羌,未通中国。弟子自远方来携植墓林中,后世转阶为楷,而音则同。”(周必大《文忠集》)

是哪位弟子带来楷木种在了孔子墓上,各种文献未见记载,但周必大也说此树的读音是皆。然而朱熹在《朱子语类》中则称这种树只有孔子墓才有:“古之木,今有无者多。如楷木,只孔子墓上,当时诸弟子各以其方之木来栽,后有此木。今天下皆无此木。”

沿着神道一路向前行,还是没能认清哪棵是楷木,然而张岱在《陶庵梦忆》中称:“曲阜出北门五里许,为孔林。紫金城,城之门以楼,楼上见小山一点,正对东南者,峄山也。折而西,有石虎、石羊三四,在榛莽中。过一桥,二水汇,泗水也。享殿后有子贡手植楷。楷大小千余本,鲁人取为材、为棋枰。”

张岱明确地说,在他那个时代还有上千棵楷木,想来从张岱所处的明末时期距今日没有几百年,应该林中还有一些楷木,只可惜我不认识它们的真容。

神道的左边看到了孔汲墓,此墓碑上刻着“沂国述圣公”,后方仅半米处又有一块小碑,上刻“三世祖墓”。前方不远则是孔子的儿子孔鲤之墓,其墓碑形式与孔伋相同,前面大碑刻着“泗水侯墓”,后方则为“二世祖墓”。

继续前行几十米就看到了孔子墓,可见儿子墓和孙子墓分别排在孔子墓前的左右两方,这种墓葬布局所说是很讲究的携子抱孙,对于这种排法,张岱在《陶庵梦忆》中说:“享殿正对伯鱼墓,圣人葬其子得中气。由伯鱼墓折而右,为宣圣墓。去数丈,案一小山,小山之南,为子思墓。数百武之内,父、子、孙三墓在焉。”

我每次走到孔子墓前,都会有一种本能的崇敬感,故今日我走到墓的正前方,把相机放在旁边的小亭上,恭恭敬敬地向孔子三鞠躬。我注意到孔子墓前的供桌上摆放着三盘水果,此供桌的后面有一个石台,石台上依然供着五谷。

站在前方看过去,墓碑的下方被遮挡了一部分,但恰好挡住的是“王”字的最末一笔,据说这种做法有掌故在,《老山东的趣闻传说》中写到了康熙年间,皇帝到孔林拜孔子时的情况:“当康熙帝走到孔子墓前准备跪拜时,却赫然发现墓碑上的字是‘大成至圣文宣王之墓’,便略显尴尬,站在那里并不跪拜。祭祀的鼓乐已经奏起,康熙帝皱了皱眉,却仍然站着不拜,众人全都愣住了。这时《桃花扇》的作者,孔子第六十四代孙子孔尚任立刻明白过来:皇帝是只拜师不拜王的。于是,他立即叫人拿来一匹黄绸,把碑文中‘文宣王’三个字盖住,并添上‘先师’两宇,成为‘大成至圣先师’。改好之后,康熙帝才开始祭拜。为了以后不再出现类似的情景,孔子的墓碑前就建起了这道矮墙,墓碑上只露出‘大成至圣文宣干’,‘王’字的底下一横则看不见了。”

这个传说的真伪难知,但从现场情况看,石供桌的确起到了这样的作用。对于孔子墓冢的形状及后世维修情况,《中国历代名建筑志》中有如下简述:“孔子墓的形制尊重了他生前的选择,即采用‘马鬣封’的形制。孔子的丧事是由弟子公西赤主持的,棺,用四寸桐木板,椁则用五寸柏木板。棺椁的装饰则从内到外分别使用了夏商周三代的礼仪制度。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‘尊师且备古也’。当初的墓地‘高四尺,树松柏为志焉’‘孔子冢大一顷。故所居堂,弟子内,后世因庙,藏孔子衣冠琴车书,至于汉,二百余年不绝。’其后历代增扩重修十六次,增植树株五次,东汉永寿三(157),鲁相韩赦修孔子墓,造神门,建斋宿;南北朝时植树六万株;宋代拨调军士守卫;元至顺二年(1331)建林墙,筑林门;明洪武、永乐年间相继扩增,扩至占达十八顷;清康熙二十三年(1684),清圣祖康熙帝至孔林祭祀,应孔尚任之请扩地十一顷多,将孔林增至两百万平方米;雍正八年(1730)耗银25200多两重修门坊、林墙。孔子殁后,埋葬在鲁国都城北墙外洙泗之间,其子孙接冢而葬,两千多年从未间断。至今已延续2400多年,葬人近80世,林内墓冢累累,多达10万余座。”

仔细端详一番,我还是看不出孔子墓像拱起的马背,也许重修后的孔子墓已经改变了形状吧。宋孔传在《东家杂记》中提到:“真庙东封,王钦若言:祭文宣王,诣坟设奠,得芝五本,诏遣入。内殿头杨怀玉祭谢,复得芝草四本。”

看来孔子冢上曾长过灵芝,我今日站在这里仔细探看一番,除了看到上面的小草之外,能找到任何特异之物。按照清王培荀在《乡园忆旧录》中的所载:“孔圣墓生蓍草,然丛生五十茎者最难得,圣祖尝手折一茎玩之。”孔子冢上还有蓍草,康熙皇帝曾亲手折了一枝蓍草把玩,而今的孔子墓周围已经看不到蓍草的痕迹。

其实孔林在历史的沿革中发生了不少的事情,比如北宋末年金人南侵,衍圣公孔端友跟族人避兵前往南方,他们离开后孔子墓差点被毁。

瞻仰完孔子墓,接着看旁边的子贡庐墓处。这间小房子面积也就是二十平米大小,不知道最初的面积是多大,但子贡却在这里住了六年,从这个角度而言,他对老师的尊崇超过了所有同学。但后世更多则是关注他在经营方面的才能,如果以生意人的观点来说,时间就是金钱,那时的子贡又不能靠网上经营,也不能连线他人来摇控运作,这都说明了子贡完全不考虑经营问题,他能于此孤寂地守墓六年,这足见他对老师的情感有多深。

瞻仰完孔子墓,继续在孔林内探看,沿途看到不少的碑刻,只是未曾找到《大明文林郎曲阜世袭知县孔君墓表》,我寻找此墓表的原因乃是上面的文字用白话刻成,明洪武七年,曲阜知县缺员,朱元璋下旨要在孔子后裔中挑选一位合格者来任此职。经过推荐,孔子第五十五代孙孔克伸前往南京接受皇帝的面试,而对于当时面试的内容,刊刻在了景泰六年所立的此墓表上:

上曰:“你晓得作诗吗?”对曰:“臣颇晓。”上曰:“颇晓即是晓的。礼部官,赐他纸笔,就以蒋山为题罢!”伸俯伏丹墀,须臾而成。其诗曰:“压尽群山素有名,巍巍雄势独峥嵘。数峰碧玉朝天阙,一带螺屏映帝京。云窦雨晴龙虎见,月岩风暖凤凰鸣。应知圣主无疆福,日听昆仑万岁声。”诗呈,上朗诵数四,喜动天颜。笑曰:“莫说你别才调,只这首诗,也讨个知县做。恁多官,将此诗与他传播天下。”

这是很有趣的记载,读这段话似乎能够看到当时朱元璋的形态,而有意思的是,元至大元年,当时的皇帝也为孔林立了一块白话碑,蔡美彪所编《元代白话碑记录》中收录了《一三○八年曲阜加封孔子圣旨致祭碑》,该碑的碑文中有如下文字:

唐宋以来,累朝代,孔夫子封赠的名儿与来。今日皇帝初登宝位,孔夫子的名号,教众学士商量与着呵宜的。一般奉圣旨商量了名儿,我行再奏者,钦此。六月初八日,香山司徒幹赤大学士、赵大学士、王大学士、安大学士奏:“如今众学士商量定:加封孔夫子作大成至圣文宣王。大都、上都、孔林差人依旧例致祭,牲加太牢,赍制词、香、祝文酒去呵,怎生。”奉圣旨,钦此。七月十九日,中书省奏:“孔夫子加封名号,翰林集贤院官人他每的言语是的。一般降与圣旨,差人祭祀去呵,怎生。”奉圣旨,准钦此。至大元年三月二十三日,怀莱东壁集贤院使御史大夫脱脱丞相、集贤学士通议大夫师著奏:“加孔夫子与了词头宣命。如今与课银叁锭,表里缎子壹拾叁疋,并合用祭祀物件,羞本院学士骑坐铺马,前往孔林祭祀去。更大都、上都合用祭物交与呵,怎生。”奉圣旨,教省家与者。钦此。差遣本院学士、嘉议大夫王德渊,于七月钦赍宣词祭物至于孔林,卜于十一日丁卯,与守土官奉训大夫兖州知州马禧、孔氏家长抚,行三献礼,王德渊亲为祝文,宣赐银币,珍藏庙库。

虽然这些帝王未曾用文邹邹的字句,但他们对孔子的推崇却表达得很明确。

继续在孔林内东看西看,如今已看不到破烂的墓穴,看来近些年相关部门对此都进行过整修。袁枚在《子不语》中讲到过这样一个掌故:

雍正间,陈文勤公世倌修孔林。离圣墓西十余步,地陷一穴,探之中空,广阔丈余。有石榻,榻上朱棺已朽,白骨一具甚伟。旁置铜剑,长丈余,晶莹绿色。竹简数十页,若有蝌蚪文者,取视成灰。鼎俎尊彝之属,亦多破缺漫漶。文勤公以为此墓尚在孔子之先,不宜惊动,谨加砖石封砌之,为设少牢之奠焉。

雍正年间,陈世倌在奉旨修孔林时,在孔子墓西侧十几米步远的地方发现一处地穴,他派人前去探看,原来是一座古墓,棺材已经腐烂,但骨架仍在,并且里面还有一些陪葬品。陈世倌认为该墓的历史应该在孔子墓之前,所以他觉得不应惊动,于是命人用砖石把塌陷之处封闭了起来。如今我在孔子墓旁却未找到这处更老的古墓。

沿着神道往出走,一直走到了洙水桥旁。《中国历代名建筑志》中写道:“洙水本是古代的一条河流,与泗水合流,至曲阜北又分为二水。春秋时孔子讲学洙泗之间,后人以洙泗作为儒家代称。但洙水河道久湮,为纪念孔子,后人将鲁国的护城河指为洙水,并修了精致的坊和桥。

站在洙水桥上,可以看到河里还有一些水,当年孔子讲学于洙泗之间,明日我将去探看洙泗书院,几年前前往该书院时锁着大门,希望明日该门能为我所开。